深院寂寂 179 相携余年

(88106 www.88106.info)    “老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事情忙完了吗？”姨娘亲手给父亲递上热茶，又叫乳娘抱走孩子，将父亲让到上座坐下，自己在他的下首做了，仰着脸听父亲讲话，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嗯，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想着知心和知蕾这会都在，所以就来看看你。”

    我不动声色地和知蕾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是会心一笑，都十分羡慕父亲和姨娘两人相对时的这份浓厚情谊。

    姨娘羞赧地撩了撩碎发，低头一笑，“我这边都好，老爷已经加派了很多人手来让我指使的，宜春又是个能干的，老爷尽管忙您的，不必事事挂念着我。”

    父亲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头看向我俩，“知心，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我一听父亲语气如此客气，忙坐正了身子洗耳恭听，“你母亲弥留之际说到了等她走后，这府里上上下下由谁操劳的问题，我本想着你娘性子难免绵软些，没想到你母亲极力举荐你娘以后来操持梁府，我就想着，早日将这管家之大权交给你娘，梁府不可一日没有女主人。”

    我正心里一喜，姨娘却惊慌失措地连连拒绝，“老爷，这可使不得，先不说我在梁府伺候的资历比不上二姨娘和三姨娘，就说我的母娘没有能力，也帮扶不了梁府，我的家世实在太过低微，不能扶持老爷，老爷还是在二姨娘和三姨娘之中选一位吧，我，我不行的。”

    “浅茜，早些年，我对你们母女两确实是有些忽略，白白叫你们在老宅子那边受了那么多苦，对你的位分也一直压着没有提起过，但你将知心培养得这么优秀，现在又让我老来得子，现在你就是咱们梁府的有功之臣，这个当家女主人的位子你能担当得起，你也一定能帮我操持好内院。”

    没想到夫人竟会在临终之前向父亲举荐姨娘作为正室，又想起守灵那天，珠珊趁着没人走到我跟前，哀哀地跟我说：“三小姐，我知道夫人的心结，只求您不要忘了在夫人临终之前答应她的事情。”我知道是关于大哥升迁的事情，陈诺现在在朝廷的位置举足轻重，这份门路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况且她不是觉察不到自从她生病病倒以后，父亲也不再避讳她会不开心，明目张胆地和姨娘来往频繁，甚至将所有的宠爱都送到了姨娘房里。

    梁府内院不可一日无主，与其在她死后，父亲坚持扶姨娘上位，还不如由她主动提出来，也好叫父亲感受到她作为曾经的正室该有的那份大度，又能助**澜，让我牢记自己曾经应允她的事情，所以可以想见夫人在向父亲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语言还算诚恳，因而也让父亲心安理得地想要早早让姨娘的地位得到拔高。

    姨娘面上的惊慌我不是读不懂，只是二姨娘、三姨娘家世是好一些，但毕竟没有儿子，且年纪均比姨娘要大，多多少少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恩宠自然比不上姨娘，这样均衡着算起来，还是姨娘更有胜算些。更何况姨娘性格一向纯良，上位之后，只会尽力团结二姨娘和三姨娘，至少不会像夫人以前那样随着自己的心情打压，到时候梁府女眷的关系只会比以前更和谐。

    这是父亲所喜闻乐见的，再加上他多年对姨娘有情，因而这件事真是一件大喜之事。我斟酌了一下，起身谢过，“女儿感知到父亲和娘这些年来相携相伴的真情，就连女儿们也自叹不如，只是母亲才刚去世，这样急匆匆地抬了娘，只怕会引起外人的非议，还请父亲多加思量。”

    父亲摇头，“知心你多虑了，思哲降生正恰到好处地冲淡了你母亲去世的悲戚，现在思哲也快要满月了，你母亲的丧事我们尽心尽力也已经告一段落了，逝者已逝就让她安心去吧，活着的人却不能再受委屈。”

    知蕾闻此言，站起来行了一礼，“四姨娘升任夫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父亲的意思是哪一天操办这件喜事呢？”

    “我寻思着就放在思哲的满月礼那天吧，近来咱们梁府上下总是沉闷的，思哲满月礼那天，我预备大宴宾客，遍请亲朋好友，一来庆贺我有了小儿，二来也可趁着人多向众人宣布这件事情，也好让以后来往于梁府的人知道该对浅茜尊重起来，浅茜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任人欺辱。”

    没想到父亲已经思虑得如此周全，姨娘的脸更红，“老爷说的我都懂了，只是这也太快了，我还来不及准备，我........”这时的姨娘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这是父亲对您好，是好事，您不需要准备，一切都有女儿和知蕾为您操劳呢！”

    看到知蕾附和着点头，父亲满意地看了我俩一眼，“浅茜，我总想着要弥补我们年轻时，在你最青春明丽的年岁里，我却没有陪你一起看着我们的知心长大，但是你放心，思哲这孩子，我陪你和他一起长大，我现在虽是大将军，但在朝廷之中也只是一个礼仪虚职，况且我年龄大了，也不想再去征战沙场，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我只希望你能和我相携余年，毕竟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少。”

    父亲还不算太老，但这话说得过于伤感，或许是受夫人去世的影响，姨娘听他这样说，早就用帕子按压着不住掉下的眼泪，连连点头，“老爷说得是，我遵从就是了。”

    “你大哥一直忙于政务，再说也不懂这些热闹场面的事宜，这次思哲的满月礼加上这件大事，知心和知蕾，你姐妹俩商量着精心筹划起来，一定要摆出大场面来，不要让别人看低了咱们梁家的正室夫人。”

    我和知蕾均又起身应了“是”，这才行了礼依次退了出来。

    “三姐，姨娘真是好福气，我看父亲这样急，恐怕是担心夜长梦多吧，因而想早早地扶持四姨娘上位呢！”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是何意，可能也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一下自己心中所想吧，于是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妹妹这些年来本着善心帮助姐姐和四姨娘，姐姐总找不到机会好好感谢妹妹，改日必要拿一斛珍珠来谢谢妹妹这颗澄澈之心。”

    知蕾冲着我一笑，“我娘这一辈子只养育了我这一个女儿，在这府中位置时时可有可无，先前无端受了夫人的那么多气，如果姐姐还惦念着和妹妹的一点情谊，就........”我自然知道她话中所指，无非也就是求三姨娘在这府中安稳度日，她倒并不是替三姨娘没有升任夫人而不平，只是担心晋升了位分的姨娘会成为第二个夫人。

    我用力握了握她渗着薄汗的手，“妹妹当真是多虑了，我娘同样是从那样的日子中过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然知道那种痛苦，更何况妹妹大概还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娘还一直劝着父亲多去看看生病的二姨娘，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就放心吧，你的这份孝心，三姨娘一定会很感动。”

    抹去眼底的那份忧虑，复又换上往日的明亮，“姐姐真是懂妹妹，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都曾是庶出女儿，早就是一体的，妹妹当然相信姐姐。”

    “那就好，既然父亲将这件大事交给咱们，时间不多了，那咱们也该早早地筹备起来。”

    “妹妹自然要做三姐的帮手，跟着三姐的思路走就是了。”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我以微笑回她，姐妹二人携手穿过长长的走廊，只觉得知蕾走在我身边无比安心，但再侧首看她的时候，却觉得她并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样，纵然单纯如知蕾，但为了自己的娘亲也得费心费力地去揣测别人的心思，甚至于是最亲近的我，而这又不能怨她，只能怨这高墙内院之内，很多关系错综复杂，每个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甚至很多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要去拿自己拥有的物件去交换，大概这就是苦心经营，虽然累，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一个礼拜之后，我和知蕾精心准备的梁家二少爷的满月礼热闹至极，尽管娘已经极力推辞，但拗不过父亲的坚持，最终在那天穿了正红的棉裙来见客，以往从不站在人中间的娘骤然被许多达官贵妇围着，极尽阿谀奉承，我甚至担心她会不习惯，会无所适从。

    因而跑前跑后地招待客人，也不忘淡淡地瞥她一眼，竟很欣慰地看到她在人群之中接人待物十分得宜，刚出月子经过丰富的滋补，整张脸如月轮那般圆润，且无论是谁，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不叫旁人轻易看去了她的内心活动，俨然已经有了梁家女主人的风范。

    关于她一跃而成为梁家夫人的事情，本在众多官妇之中还颇有微词，不是没有浅陋之人诟病她曾经是婢女的身份，但今日前来，看到这样得体的梁夫人，自然不敢将轻视摆在脸上，均是笑脸相迎。

    有好几次，我看到她在人群中仪态万千地举起酒杯，都禁不住在心头泛起那股心酸，想要掉几滴眼泪来表达自己的欣喜，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一天慧冬前去给宜春帮忙，回府的路上告诉我，夫人收到的贺礼堆积如山，只让她写得手臂酸痛才终于全部登记入册，“夫人总惦念着今天不只是是她和小少爷的好日子，二姨娘、三姨娘也应该高兴高兴，于是叫宜春在贺礼中挑了很多好的珍宝，精心装在锦盒了，给二姨娘、三姨娘各送了三大盒子。”

    我点头，“她一向善良，不喜和身边的人交恶，现在在梁府有了一定的地位，手上有了权力，自然更知道该怎么对身边的人好，只要本着一颗真心，她们的关系会比正室和妾还要亲密，父亲看到这副景象，会更宠她，如此也算是良性循环了，这也是最让我高兴的。”

    “珠珊以前不是仗着前夫人的势，可劲地欺负打压宜春吗？现在夫人虽然没有直接让宜春管事，但她估计自己心里虚得慌，自请去咱梁府的农庄干粗活去了。”慧冬不失痛快地汇报道。

    “过去的事情是她不对，对宜春咄咄逼人，仗势欺人，但这丫头也算是对主人忠心耿耿，既然她有这眼见，就随她去吧，咱们也没必要穷追不舍，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况且自请出府，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慧冬听我说着，夜里坐着马车往回赶，见到我穿着厚棉袍还是有些冷，就贴心地往我怀里塞了一个暖婆子，又嘱咐马夫走快点，微微闭上眼睛，那暖婆子的温度就通过肚子直蹿上心头，一切都暖融融的，娘，我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牵挂，终于有了自己安稳的位置，她这么好，就能让我幸福无比。

    随着几场大雪，转眼就到了年下，慧冬不能时时来陪我说话，忙着陈府上下过年物品的采购，而我也忙着给老夫人、夫人以及孩子们裁制新衣，又将陈府上下布置一新。

    三十这天晚上，自然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围着大桌子吃团圆饭，吃完了佳肴，丫鬟们又换上了精致的点心，难得在冬月里寻到的各式水果。因为明天是正月，丞儿和风儿他们自然不必去学堂，所以一吃完饭，他们给老夫人、夫人磕了头就由家丁们带着去院子里燃放炮竹。

    我和陈诺在屋里包了好看的荷包，挨个压在孩子们的枕头下，就随着陈诺走到院子里，看着丞儿带领着弟弟妹妹们欢天喜地地放着炮竹，只见女孩子们均是胆小地捂了耳朵，但又忍不住去看，如云早已长成了大姑娘，一身明橘色长裙，梳了温婉的发髻，手腕上套了细细的赤金手镯，较为文静地站在那里保护着如宜、如玉，面上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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