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88106 www.88106.info)    在那轮春日终于钻出了云层之后，天空也显得瓦蓝和高远起来了。地平线在悄然地后退着，曾经被它隐约、粘连在一起的那些山山岭岭，也自动地分开了。

    族人们都抬头仰望着天空，天空中的那轮春日的脸，虽然还显得有些憔悴和惨白，但族人在望着它时，却也感受到了一份温情。那些弥漫在他们的心头，弥漫在他们的眼前的浓雾，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那久已出窍的灵魂，也归来了；他们那犹如死去了一般的麻木的躯壳，也渐渐苏醒过来了。回想过自己才刚刚走完的这漫漫长途，他们首先感到，只有鸟儿们，只有那些四足的食草动物们，才是天生的迁徙者。

    他们自己却不是，因为，现在他们的脚，已经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而且，还在酸着、胀着，有如火燎火烤一般地钻心地疼着、痛着。

    所以，他们丝毫都没有感受到动物们在终于结束了迁徙之后的那种喜悦和欢欣，兴奋和激动。虽然他们也感到了渴和饿，但是，他们却一点儿都没有产生出要去找水喝或啃食青草的冲动。

    他们抱着自己那双早已走得发臭，甚至是破皮溃烂的大脚或小脚，在自悲自怜着，在彼此相悲相怜着，在呲牙咧嘴地呻吟着，哀号着。

    就在这时，郑范氏在说出了那半句人语之后，半人半仙地来到了她的族人前面。见到自己的大头领来了，族人们赶紧扔下了自己的脚，趔趄着，踉跄着，摇晃着，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郑范氏微笑着看着他们，刚想对他们说上几句话，可匆匆赶到的郑惊人站在她的身后，却先开了口。只听他说道：还傻愣着在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烧水，埋锅造饭，难道……

    郑范氏回过头去，不满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她转过头去对族人们说道：男人，找水去；女人，跟着我一起割茅草。

    说完，她从郑一鸣的腰上取下了一把镰刀，弯腰就割了起来。见大头领都亲自动起了手来，族人便四散开去，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了。

    不久之后，在郑氏、陈氏族人才刚刚收割出来的那块平地上，一股股袅袅的青烟升起来了，茅草在燃烧之后所特有的清香，也迅速地弥漫在了空气之中。终于，这片沉寂了很久很久荒凉之地，也因为有了人烟，也瞬间就变得有了一股活活的生气儿了。

    在最后一个把自己的脚伸进温热的水中之后，一种锥心的疼痛，又使得陈黑塔马上就本能地把脚提出了水面。不过，当他再一次把脚伸入到水中之后，他马上就感受到了郑范氏所说出的“烧水洗脚”那四个字的份量和奥妙来了。

    随着一股温热从他的脚心迅速地蔓延到他的全身，这些天来，就像他身上的那件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衣服一样，一直紧紧地包裹在他身上的那些困乏、疲劳，都统统消失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舒张着；自己的身子在舒展着。就连自己的思想、情感，也像才刚刚饱沾着春天的雨露的花儿一样，在向四周绽放着它美丽的花瓣。

    确实，陈黑塔的感觉非常准确。在舒舒服服地泡上了一个暖暖的脚下之后，族人们的身子鲜活起来了。随着身体里饿和渴的本能反应越来越强烈，他们又恢复了想要吃饭、想要喝水的强烈冲动。

    还没容得两族的头领开口吩咐，他们就自动地烧起了水，做起了饭来。虽然他们的肚儿在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但是这时，他们最活跃的器官不是他们的肚子，而是他们的嘴巴。

    随着一丝久违了的笑意终于回到了他们的脸上，他们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来。而且有的男女之间，还相互开起了他们久违的玩笑来了。从他们的眼中所露出的那种有点儿色色的神情，充分地显示出了人类就是人类，它毕竟不同于动物。因为在他们的心中，吃饭和喝水永远不是他们的第一本能，也永远不是他们的第一渴求！

    不过此时，他们的头领，却没有他们的这一份闲情雅致。陈黑塔紧紧地跟随在郑范氏的身后，他们一会儿望着山寨，一会儿望着湖荡，在指指点点地规划着两氏族人的落脚之地了。

    刚一吃罢饭，郑范氏和陈黑塔就带领着自己的精壮族人，去伐树取木，割草盖房，安营扎寨去了。对于这件事儿，他们都做得非常仔细。他们精心地为每一户族人，选好址，搭好房，安好了家。

    不过在另一桩事儿上，陈黑塔就做得远远地不及我们的郑范氏了。就是在安顿了好自己的族人之后，郑范氏就主动地担当起了族里的妇女主任，主抓了全族人的计划生育工作。

    当然，她当年主抓的计划生育工作，和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的那场计划运动，是完全相反的两码子事，两者之间也完全是南辕北辙的。她所主抓的计划生育，就是让族里的女人早生、快生、多生，敞开了思想生，敞开了肚皮生。

    对这项工作，郑氏老祖抓得很细，也很扎实。她几乎每天都要去走家访户，对每一位育龄妇人的月假例事，孕期长短，甚至包括每个月的房事次数，在迁徙的途中是不是做过那件事儿，她都一一过问，亲自掌握。

    有一次，她向一位侄媳晚辈询问起房事事宜，可那位不醒事的侄媳晚辈，竟然开起了她的玩笑来，她说：大头领，你对这房事儿，还这么上心，一定是也想了吧？你还这么漂亮，干吗不再找个男人……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十分轻浮地拿了她的欲望满满的眼睛，意味十分深长地瞟着郑范氏。郑范氏听后，也并没有发怒，她只是假装发怒地说了一句：哼，要是我想，你们还能走到这川东丘陵上来吗？

    说完之后，她就站起了身来，半人半仙地离开了。

    可陈妮儿却并没有参与到这项安营扎寨的事儿中来。在跟随着家人一起走上了这场大迁徙之路以后，她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有耍过枪舞过棒了。在新家落成之后，她的心和手，都痒痒起来了。

    她每天都去到那个湖荡边，在舞出了一身畅快淋漓的大汗之后，就坐在湖边休息，或者围绕着湖荡走一走，看一看。在深深地喜爱上这片湖荡之后，她更是满怀欣喜地庆幸着：幸亏，那个很不招她喜欢的郑范氏，终于做了一件没有让自己失望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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